自由……
是啊,自由!
他看着妻子和两个女儿那瘦弱的身影,看着她们眼中那既害怕又期盼的目光,心底那点不甘和愤怒,忽然就变成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。
他猛地一咬牙,抬起头,对着陈李氏,一字一顿地吼道:“好!就这么分!”
陈李氏见三房也同意了,脸上那恶毒的快意几乎要溢出来。
她赢了。
在她看来,就算分了家,她也死死拿捏着这两个儿子的命脉。
不出三个月,他们就得哭着回来求她!
“既然都同意了,那就这么定了!”陈李氏一锤定音,生怕他们反悔。
柳氏和陈伯春看着三叔一家,满眼都是愧疚,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是他们二房连累了三房。
“爹,娘,三叔,三婶。”
陈景逸平静的声音再次打破了院子里的死寂。
他走到陈景秀面前,看着她那双又惊又怕的眼睛,语气却无比沉稳。
“姐,你现在就去村东头,把村长爷爷请过来。”
“啊?”陈景秀吓了一跳,小脸煞白,“请、请村长爷爷干什么?”
“分家,得有长辈和外人做个见证,立下文书,按上手印,才算数。”陈景逸一字一顿地解释道,“不然,今天说分了,明天奶奶反悔了,我们这一晚上不是白闹了?”
这话一出,陈李氏的脸色瞬间就变了!
她还真就是这么想的!
先口头答应,把今天这关糊弄过去。
等这小畜生掀起的风头过了,她再找个由头把话收回来,到时候看他们能怎么办!
没想到,这个十岁的小杂种,心思竟然如此缜密,连后路都给她堵死了!
“你!你个……”
“去吧,姐。”
陈景逸根本不理会陈李氏那要吃人的目光,只是催促着姐姐。
陈景秀看着弟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,不知怎的,心里那股害怕忽然就淡了许多。
她重重地点了点头,转身就朝院子外跑去。
“反了!真是反了!”张氏尖着嗓子叫骂起来,“分家这种丑事,你还嫌不够丢人,还要闹得全村都知道?你安的什么心?存心不想让你大伯考功名了是吧!”
陈景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。
“大伯母,你这话说的,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伯考功名用的是我们村的脸皮呢。”
“你要是觉得丢人,现在就可以带着大伯和堂哥回屋里去,没人拦着你们。”
“你!”
张氏气得浑身发抖,却被陈仲春一个眼神给制止了。
事已至此,再闹下去,只会让场面更难看。
陈仲春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他死死地盯着陈景逸,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侄子,今天却给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难堪和威胁。
这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。
这是一个披着孩子皮的恶鬼!
院子里陷入了诡异的等待。
大房一家人脸色铁青。
陈李氏坐在石凳上,胸口剧烈起伏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“作孽”、“不孝”之类的话。
而陈伯春和陈淑春两家人,则像两群等待审判的囚犯,紧张地站在一起,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。
只有陈景逸,神色自若地站在院子中央,瘦小的身躯,却成了两方对峙的中心。
没过多久,陈景秀就带着一个身材高大、面容黝黑的老人走了进来。
来人正是马岭村的村长,陈德旺,跟陈景逸的爷爷是堂兄弟,是一个老童生。
除了是村长,也是陈家的族长。
“德旺叔。”
陈伯春和陈淑春见到村长,都低下头,羞愧地喊了一声。
陈德旺背着手,浑浊但精明的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,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,心里就有数了。
陈家的这些破事,他当村长这么多年,早有一清二楚。
他虽然有些同情二房和三房,但大房有两个读书人,以后有机会考功名,也是陈家的希望,他心里还是更偏袒大房的。
“大晚上的,都聚在院子里干什么?我老远就听到你们家吵吵嚷嚷的。”
村长沉声开口,自有一股威严。
陈李氏一看到村长,立刻找到了主心骨,猛地站起来,指着陈景逸,哭天抢地地告状。
“村长啊!你可得为我这个老婆子做主啊!我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扯大,现在他们翅膀硬了,为了口吃的,就要把我这个当娘的给分出去啊!天理何在啊!我不活了啊!”
陈德旺眉头皱了皱,没有理会她的撒泼,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院子里最矮小的陈景逸。
“逸哥儿,你姐姐说,是你要找我?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景逸身上。
陈景逸迎着村长的目光,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一礼。
“村长爷爷。”
他的声音清亮,带着孩童特有的音色,但说出来的话,却让在场所有大人都心头一震。
“村长爷爷,不是我们不孝,想要分家。”
“实在是……这个家,已经没有我们的活路了。”
他伸出自己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臂,又指了指旁边的姐姐和三叔家的两个堂姐。
“我们二房三房,天不亮就下地,天黑了才回家。一年到头,累死累活,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,喝的粥清得能当镜子照。”
他转过身,指着自己。
“今天下午,我就是因为又饿又累,才晕死在地里。我娘心疼我,去我舅舅家借了三十文,买了斤猪肉想给我吊吊命。”
“可结果呢?”
陈景逸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委屈和不甘。
“肉被大房抢走了,奶奶还要罚我们全家不准吃饭,继续下地干活!干不完,今晚就不准回来睡觉!”
“村长爷爷!”
陈景逸“噗通”一声,直直地跪在了地上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这一跪,把所有人都给跪懵了!
柳氏和陈伯春更是吓得心胆俱裂,连忙要去拉他。
“逸哥儿!”
“村长爷爷,您给评评理!”
陈景逸挣开父母的手,重重地磕了一个头,额头砸在坚硬的泥地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“我们不分家,是不是就只有死路一条!”
这一声泣血般的质问,像一把重锤,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陈淑春眼眶瞬间就红了,胡氏更是直接捂着嘴,无声地哭了起来。
陈德旺看着跪在地上,额头渗血,双眼却亮得惊人的孩子,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他再转向陈李氏和大房一家,那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冷意。
造孽啊!